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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这位《呼啸山庄》的译者,今年101岁了!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南师大外院研会 Author 文化强国调研团


人物简介:杨苡,安徽盱眙(现属江苏)人,生于1919年。1960年在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外语系工作,1980年退休。翻译家、作家。先后就读于昆明西南联大外文系、重庆国立中央大学外文系,曾任南京国立编译馆翻译委员会翻译、南京师院外语系教师。译著有《呼啸山庄》《永远不会落的太阳》《俄罗斯性格》《伟大的时刻》《天真与经验之歌》等;著有儿童文学作品《自己的事自己做》等。哥哥杨宪益和丈夫赵瑞蕻均为著名翻译家,姐姐杨敏如为古典文学专家。




兴趣是我最好的老师


岁月静好,如琢如磨。杨苡就是一位在时光的洗涤中,仍保优雅与天真的百岁老人。时光呼啸而去,历经坎坷岁月,她依旧沉迷于文学创作,将翻译实践融入自己的生命。她对家国的热爱积淀成了一种沉静的力量,让她的思维依旧敏捷清晰,也依旧对翻译界充满热情与探索之心。



走进这位百岁老人的家,映入眼帘的就是沙发上成群的娃娃玩偶们,充满童趣。这拥有五十余年历史的小小客厅中收藏着无数历史的珍宝:由南京师范大外国语学院颁给杨老师的“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的荣誉证书,巴金先生摄于改革初期的旧照,丁聪先生所画的“贺寿图”,还有杨宪益、吴祖光、冯亦代等人的题字,各个年代的老照片,尘封的书籍……时隔11年南京再颁文学艺术奖,杨苡先生获终生成就奖。谦逊的她一直将奖杯摆在不显眼的位置,直到被问起,才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从盒子中拿出杯身由金梅花点缀的奖杯,“当不得,当不得,大家太支持我了,我也没做什么。”


这位百岁老人精神矍铄,喜欢聊天,话题满天飞,仿佛从不会疲倦似的,当问及身体状况时,她咧着嘴笑着说:“之前摔了一跤,医生那时就嘱咐我得万分小心,再摔一跤就麻烦了。刚刚5月我又摔跤了,清醒后我第一个给医生打电话,打趣他说这次也没啥大碍嘛,都没骨折!”


译著《呼啸山庄》的诞生


杨苡,原名杨静如,五四运动那一年出生于天津一个富裕的诗礼之家。在解放思潮中,她深受熏陶,为推进中外文化交流而奉献终身的决心悄然萌芽。在女校读书期间,杨苡渐渐成了电影迷。“我母亲喜好看电影,在她的熏陶下我们也爱上了电影,所以知识是这么来的,英文也是这么学的。十几岁时,尤其是我哥去了牛津以后,我最重要的消遣,就是每个礼拜六去看电影。”也是在那个时期,杨苡看到了劳伦斯·奥利弗(Laurence Olivier)主演的电影《魂归离恨天》(即《呼啸山庄》)。1943年,杨苡在中央大学图书馆看到《Wuthering Heights》,立刻被深深吸引,“当时都流行读《简·爱》,但我看完就觉得,这个爱情可以超越阶级、社会,可以超越生死,什么都可以,而且可以爱一辈子,那就是永恒的,我觉得比《简·爱》好。”从那时起,翻译此巨著的想法便在她心中萌芽,但真正开始翻译却是十年后的事了。梁实秋也曾译过这部小说,并把它定名为《咆哮山庄》,“梁实秋英文水平超一流,只两三个月就翻完了,但我总觉得书名不是很妥,谁愿意用‘咆哮’二字来称呼自己的住宅呢?”


“我那时也住个破房子,没人要的丙种房,一塌糊涂,厕所什么都是坏的,楼下有个大院子,当时正好拿了笔稿费,两百块钱,我就瞎搞,建设起来,种了点树。每晚坐在那儿,外头刮大风,对面山上像闹鬼一样,尤其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有点瘆人。那晚风雨飘摇,一阵大风呼啸而过,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宛若凯瑟琳的哭泣,觉得自己正住在约克郡旷野的那所古宅子里,不自觉地念着Wuthering Heights,灵感从天而降!”


那晚,杨苡兴奋地写下“呼啸山庄”四个大字。上世纪50年代,她的译本由平明出版社出版,后来国内出版这部小说都以《呼啸山庄》为通用译名,杨苡的译本至今仍被许多读者视作经典。


“翻译是我自己的乐趣”


1937年,杨苡毕业于天津中西女校,保送至南开大学中文系。“我就害怕考数学,当时教会学校有保送的制度,所有高中课程成绩平均八十分可以上南开大学,我就报考南开大学中文系。”杨苡一直是沈从文先生忠实粉丝,对沈的每一部作品都如数家珍,后来,她在昆明偶然认识了这崇拜已久的偶像,沈从文先生给她指明了未来的道路。他劝她要多读书,既已保送联大,还是进外文系好,进了中文系会被线装书捆住的,既然已经在教会学校读过十年英文,就应该多读英文原著,打开眼界。他还经常捧来一大堆书给杨苡看,并要求她写读书笔记。沈从文不止一次对杨苡说:“要用功哩!我去睡了,你方可休息。睡迟些怕什么,不要犯懒贪玩!才十八九岁不要那样贪睡,要睡懒的呦!”


巴金也是杨苡先生的挚友,她因为爱好文学得以和巴金相识,并有了书信的来往。巴金自己爱翻译,也鼓励别人拿起译笔来,而对别的翻译家,他的态度总是格外尊重。到现在杨苡还清楚地记得巴金对她说的话:“好好翻译一本书,海明威的也好,别的也好,不要急,一星期译几百、几千字都行,再长的书也有译完的时候,慢是好的,唯其慢才可细心去了解,去传达原意。”只有自己热爱并从事翻译的人才会对其他翻译家如此体贴,如此爱护。


“传统文化应该多继承”


杨苡先生一直保存着自己学生时期手工定制的旗袍,当她女儿赵蘅将精心呵护的旗袍展示给众人看时,这位百岁老人的脸上充满了喜悦“这才是中国文化”。旗袍整体剪裁端庄得体,珍珠白的绸缎染上了岁月的痕迹,旗袍上的刺绣精致,显得更加复古优雅。“我去参加国际画展时常常会穿上我妈妈的这件旗袍,给大家秀一秀中国文化,中国美。”赵蘅说道。将旗袍留给下一代也代表着传统文化的传承,杨苡先生希望承载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旗袍可以不受不良风气的玷污,保持优雅,继续传递东方女性的知性美。


家庭给我最大的支持


“我哥哥只想翻译自己喜欢的东西”


回忆起过去几十年的光辉岁月,杨苡先生的眼中闪着光芒。生长在特殊的岁月中,她的人生可谓披荆斩棘。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还依旧能坚持自己的爱好,正是因为杨苡的背后有她家人的支持。环顾家中陈列的照片,摆在最突出位置,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杨苡的兄长杨宪益和她的爱人赵瑞蕻。


翻译大家杨宪益不仅是杨苡的兄长,更是她最崇拜的人。作为兄长,杨宪益不仅在生活的各方面给予了杨苡无微不至的照顾,他还常和杨苡一起交流学习与翻译的心得。他们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使得杨苡在翻译之路上受教颇深。虽然喜欢读的书不同,喜欢的翻译家也不同,但兄长的为人处世和对翻译的一往情深都对杨苡的人生观产生了深重的影响。“我哥哥只想翻译自己喜欢的东西。”杨宪益如此,杨苡也是如此。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喜好和习惯,不必分清对错或者相互纠正。这也是哥哥教给她的。赵蘅为我们介绍:“你们都可以去读一读《魂兮归来》,那本书就是我妈妈特意为了纪念她哥哥杨宪益而撰写。”在杨苡的心中,杨宪益既是兄长又是挚友。



真正的爱情可以超越一切


杨苡和爱人赵瑞蕻却不怎么志同道合。在他们结婚的那个年代,结婚证书上都会写着:“我俩志同道合,决定国难时期一切从简……”。然而杨苡介绍说:“我们俩就没写志同道合,因为我俩志同道不和,喜欢的东西不一样”。他们在西南联大一起写诗,杨苡写了一首思念哥哥的诗,拿给赵瑞蕻看。他给她改得很用心,改完后说:看看我给你改的。杨苡看完笑一笑就撕了。“每个人风格不一样,我不能接受他改的,但也不发脾气。”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相互尊重、相互仰慕、相互扶持。一直以来,杨苡都向往着《呼啸山庄》中的爱情,她认为那才是真正的爱情,可以超越阶级、社会,可以超越生死,什么都可以,而且可以爱一辈子,那就是永恒的。


青年不负最好的时代


“你们都不推敲,就图快”


杨苡在谈论到翻译态度的问题时说:“你们都不推敲,就图快。现在用电脑是很快就可以翻译一本书什么的,可是不推敲是不行的。比如说像我当时翻译《呼啸山庄》,‘呼啸’两个字,我想了很多天。你们才不会想,你们根本就懒得想。效率虽然是提高了,但是我觉得对自己来说,并不能融入进去。”杨苡在她的翻译之路上始终保持着这样一种积极探索、钻研的精神,她将其称之为“乐趣”。杨苡第一次翻译东西是在她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就是翻着玩儿的,因为有意思,所以想试试。”她说。在翻译文章时,杨苡强调要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过程。哪怕是已经有了前人的译本,也不能直接借鉴。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应该是字典,应该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解决问题。等到自己翻译完成后,再和其他人的作对比,想想自己哪里翻译的好,哪里翻译的不好。丢掉了自己思考翻译的过程,就失去了翻译的意义了。而现在的翻译都太过于机械化,人们将其看作一种工作或任务,太少有人能静下心来做了。



“要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杨苡先生向我们介绍说,各个方面的文学作品自己都会尝试,但会从中选择出自己最感兴趣的部分仔细研究。比如她年轻时真正钻研的就是夏洛蒂·勃朗特和《呼啸山庄》。杨苡从小就在一个思想自由的家庭中成长,那个时候她喜欢丁玲和巴金,她姐姐喜欢冰心,而她哥哥喜欢鲁迅。大家都有各自的爱好,在家中有时候还会辩论,但又不会互相干扰。他们的妈妈也是随他们自己喜欢谁的作品也不会干涉。“我们从小的教育就是这样,你不能说让我什么都喜欢,比如老师也是,我喜欢这个老师,不喜欢那个,这是我的自由。对待朋友和同学也是一样的。但是不喜欢不是恨,各人各有所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她还给我们介绍说,只要多读书就是好的。哪怕是闲书、杂书都能丰富自己。有一阵她就喜欢看琼瑶的书,别人觉得奇怪,她就写了一首打油诗,意思是告诉大家“我怎么不能看,我爱看什么就看什么。”这种学术自由的思想始终扎根于杨苡的心中,让她能真正地遨游在翻译的无际大海之中。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她跟同学打赌,到学校附近一个很破旧的图书馆看书。农村的图书馆虽然很破,但书很多。杨苡和同学打赌看谁一个月看的书多。结果她一个月看了四十本书,多出同学很多来。“我不仅看了四十本,我还得写论文、还得上课。但是这四十本我不是吭哧吭哧一口气看完的。我有时一天看一本,有时两三天看一本。”杨苡读这么多书并不只是为了赢得一场赌注,而是她真正地热爱读书。作为青年的我们也应有自己的爱好和追求。


“自己的事自己做”


“你看译林三十年的那些作品,大家搞翻译都得写出自己的想法来,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当问及杨苡对当代大学生有什么翻译的技巧或建议时,她说:“翻好以后可以念给懂外文的人听听,再念给不懂外文的人听,他能听得懂听得下去,那翻译就行得通;如果他听不懂,那就不行。翻译不是看技巧,而是看你的灵感。”说到底,杨苡认为翻译中最重要的,还是要真正热爱它,愿意花时间、下功夫来钻研,而不能搞些花里胡哨的虚的东西。如果这项翻译任务是自己不感兴趣的,那翻译的质量一定不会好。杨苡还和我们提到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便是诗了。“《天真与经验之歌》是我最得意的东西。我喜欢翻译诗,因为翻译诗最好玩,我喜欢好玩的东西。”杨苡笑着说。


已经百岁高龄的杨苡先生依旧坚持着读书的爱好,她说:“就是要虚心地学,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我们是学生出身,我们就得学。学习知识,还要学习人生。”杨苡先生的人生路是完完全全是她自己走出来的。而在和平繁荣时代成长的青年们更应该把心放在学习上。“你们现在有福气,我觉得我所谓的有福气就是说,可以安心看书,没有动荡的环境来影响。”祖国的繁荣富强为我们的发展提供了保护伞,青年更应该珍惜时间、珍惜资源,怀着感恩的心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和杨苡先生的交谈中,我们读出了一位老者的坦然,也读出了一位智者的博学;我们看到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沧桑,也看到了天真在她身上的留存。因为先生的与时俱进,让我们感受不到太多长辈与晚辈间的代沟,而更像是与亲近朋友间的聊天。就像杨苡先生最得意的翻译作品《天真与经验之歌》一般,她是纯洁的美好也是人生的厚重。

此文转载于南京师范大学报2019年12月1日第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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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稿 | 外国语学院 袁梦瑶 李清扬 陈伟伟

图片 | 杨苡先生提供

编辑 | 孔令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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